臣是酒中仙。

 @绿总的把手 姑娘的点梗，一把大刀。

1.

 

人人都知黄少天是什么人，但真的知黄少天是什么人的人都死了。

 

除了周泽楷。

 

一个目空一切的剑客，本就是只孤狼，黄少天从来独来独往，萍水相逢间也可大碗喝酒称兄道弟，但倘若江湖中再次相逢，剑圣眼里早已没有了那人，连姓甚名谁也要思索个半日。

 

这般无情的人，却偏偏有个周泽楷非要讨一寸真心，着实令人笑话了好一阵。

 

说来也是好笑，这世间事从来你情我愿，黄少天却不知怎么成了个公家的武夫，哪个被灭了门的独苗要报仇了，找黄少天，哪个门派被欺负了，找黄少天，哪家未出阁的姑娘被掳走了，找黄少天。

 

“我黄少天岂是你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俗人可以使唤得动的。”

 

孤傲的剑客只此一句，便成了众矢之的的无情无义十恶不赦之徒，简直人人得而诛之，不过是一身绝学不为人所用而已，一个袖手旁观客便成了恶人，可不就是个笑话么。

 

2.

 

无人知周泽楷是什么人，知道周泽楷是什么人的人也都死了。

 

除了黄少天。

 

当然那都是周泽楷自己说的，黄少天从来都不在乎。

 

准确来说，黄少天什么都不在乎。

 

他随便走街串巷，随便跋山涉水，坐下喝一碗随便的酒，吃一碗随便的肉，随便是谁来寻仇，带着一身血腥味的戾气和仇恨，他只随便还手，便又随便的胜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黄少天并不知周泽楷是从哪日开始跟着他，就像走在阳光下多了一个影子。

 

这种感觉很微妙，不算好受，但也不算很难忍，周泽楷不作声，黄少天也不当他是个活人，不过是个怪人，江湖里多得是。

 

3.

 

一个故事若要继续，必定要有一人先落下第一粒棋子。

 

而他们之间，先手是周泽楷。

 

黑衣的少年剑眉星目，满身清冷的肃杀，飘进鼻子里的似乎都是冷冰冰的霜雪味，细闻下才有半缕的腥气，像生铁铸的剑堪堪划破了一个衣角留下的气味。

 

他刚刚解决了一个来找黄少天寻仇的人，周泽楷的弩很快，那人连他的头发丝都没有碰到，就这样被钉死在了那大户人家门口的红柱上，莲花箭的箭头在身体里爆裂开来，皮肤分毫未损，五脏六腑却早被搅成了肉糊糊。

 

这过程很慢，当那人的血从箭的边缘流出的时候，周泽楷和黄少天早已没有了踪影。

 

黄少天不在乎周泽楷是谁，不代表其他人不在乎。

 

莲花箭被人从一堆看不出什么东西的碎肉里取出来，人人都知道了黄少天身边多了一个唐门中人，姓甚名谁，什么来头，一概不知。

 

4.

 

一人走，一人跟，一载三百六十五日也就这样过了。

 

黄少天的仇家即便是一日来一个，没有个十年八年的也算不尽，一开始黄少天就是黄少天，杀了算完，杀不了就杀不了吧。后来不必等黄少天亲自动手，周泽楷必定挡在前头，靶子的旁边还是靶子，只是这靶子非要来送，久而久之便都朝周泽楷去了。

 

夜路走多了总会遇到鬼，周泽楷并不是战无不胜的，但即使是枪头卡断了骨缝里，他也只咬着根木头烧红了一把刀，一刀下去鲜肉汩汩地流，鬓角的汗下雨似的滚下来，浸饱了血的枪头飞了出去，周泽楷牙关一松，木头竟是被生生咬断了。

 

胭色的酒液倒下来，裂口处的血被冲得四散奔逃，苍白的肉底下露出白森森的骨，周泽楷斜眼发着狠看黄少天，黄少天只盯着他眼睛笑，眼底没有半分笑意，那酒液把伤口泡得酥酥的麻，黄少天伸出舌头一舔，那滑腻而冰凉的触感像蛇信子一般，周泽楷忽而心悸，一把将黄少天推开了。

 

剑圣笑得犬齿都露了出来，黄少天的脸消瘦而清秀，大笑时好似顽皮少年。

 

笑声止住，黄少天捏着周泽楷的下巴，琉璃色的眼珠子简直要将他烧出个洞来。

 

“少年郎，可莫将一腔真心错付于人呐。”

 

5.

 

错付？何为错付？

 

纵然天下人都错付真心于人，也断不可能是周泽楷。

 

周泽楷的母亲是巴蜀唐门中人，父亲却是跟江湖毫不相干的米铺少东，自周泽楷有记忆以来，他们一家三口不过是人间俗世中最普通的微尘，日子不算大富大贵，但好歹衣食无忧。

 

市井的岁月平淡无波澜，周泽楷曾以为自己的一生会跟父亲一样，经营着这份祖产，然后娶一个贤良淑德的好人家的姑娘，儿女一双，孙儿数个，到老时能喝上一杯儿孙沏的茶，这一辈子也就这么过去了。

 

怎知某日天降灾祸，他那温文尔雅，说话都不曾大声的父亲被一鞭活活勒死，平日里只懂绣花描眉的母亲却不知从哪里搬出了一个木匣子，匣子一打开，匣里的东西便活动了起来，瞬间变成了一把弩，母亲拉着他跳出了窗户，那弩对着天上一声轰响，冷蓝色的烟花在空中炸开来，不多久一道墨蓝色的身影踏着夜色而来，母亲一把将周泽楷扔给了那身影，继续和那使鞭的人缠斗了起来。

 

直到那天，周泽楷才知自己原是唐门的后代。

 

6.

 

后来的那几年，周泽楷的母亲杳无音信，他一度以为他的母亲早就死在了当年那人的鞭下，一个本活活泼泼的少年郎，跟着唐门的夜色一同沉进了漆黑的深渊里。

 

不知又过了几年，冷峻的少年早已习惯了刀尖舔血的日子，小时候那安稳的被父母疼爱的岁月恍若隔世，有时他甚至怀疑那只是在竹林里做的一场甜香梦，直到有一天他在那影影绰绰的竹林中，听到了凋零的竹叶被踩得喀哧喀哧响的声音。

 

他的母亲回来了。

 

姿容艳丽的少妇销声匿迹多年，眼角竟没有多出一丝痕迹来，依然如当年的肤如凝脂，腰身不盈一握，举手投足间一派的少女模样，她抱着周泽楷哭声喊我儿，只是她哭嚎了半日，脸上的妆却没有糊了半分，但谁又在乎呢，周泽楷总算是又有娘亲了。

 

少年毕竟只是少年，无人疼爱的时候可以顶天立地，可一旦有人把自己放心尖上疼爱，那曾经受过的苦，深夜里流的泪，统统都有了去处，周泽楷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活泼泼的孩子，恨不得时时刻刻都埋在娘亲怀里撒娇。

 

这蜜罐里泡着的日子过得飞快，周泽楷十九岁那年，也迎来了他娘亲的四十岁寿辰，美貌的夫人一身绛红华服，挽起的发髻上彩凤衔着珠，宴席上与她同龄的师兄弟姐妹多多少少都有了些老态，唯有她一人，鹤立鸡群般的潋滟无双。

 

推杯交盏之间，不知是谁被黄汤给灌糊涂了，晕乎乎的找不到倚靠，一双手胡乱在空中乱抓，就这样抓住了周夫人的衣领，使着劲儿一拉，那雪白的琵琶骨便露了出来。

 

“你不是我的颦儿！”

 

7.

 

是了，那人根本不是周夫人。

 

江湖人都知黄少天是个剑客，却不知他是天底下最出色的偃师。

 

那天他的娘舅将他和他的假娘亲从寿宴上带走，他亲眼看见他那艳绝唐门的母亲被他的娘舅掰断了指骨，无血也无骨，竟是一堆的齿轮与生铁。

 

当年唐步粼将妹妹的尸身交给黄少天时，唐颦的琵琶骨已经被鞭子穿了个洞，于是黄少天在制作偃人时，并不知唐颦的琵琶骨上面，原是有一瓣胭脂色胎记的。

 

后来黄少天唯一的好友，周泽楷的舅舅唐步粼中毒身亡，世上便只剩下周泽楷一人知道黄少天是个偃师，并且他做的偃人能以假乱真，非常人能找出破绽来。

 

从此黄少天成了周泽楷在这世上唯一在乎的一个名字，因为他为周泽楷造了一个梦。

 

找到黄少天是一件很容易的事，他从不隐藏行踪，不怕天不怕地也不怕人，周泽楷只在柳州城外的小酒肆里等了三天，只要喊杀声响起，他就知道是黄少天来了。

 

8.

 

“少年郎，你一腔真心错付于人了。”

 

这是黄少天第二次对周泽楷讲这句话，周泽楷的伤越来越多，旧伤未愈又添新伤，然而就算他被扎得跟马蜂窝窟窿一样，黄少天也从来没有替他出手过一次，即便那些人本是他的仇家，而不是周泽楷的。

 

周泽楷咬着布料撕成了条，他一人熟练地替自己包扎着，好似这本就是天经地义，他苍白的嘴唇痛得颤抖，咬紧的牙关却和脸上的肌肉挤出了一个畅快而怪异的笑脸。

 

“我愿意。”

 

是了，这是他自己愿意而已，跟我黄少天有什么干系。

 

俗人的心小，撑死了就只能装下些功名利禄，要么就是爱恨情仇，这人一心要护着自己，不是出于爱慕，就是真的闲着找死，总之不是个疯子，就是个傻子。

 

新伤旧伤，堆积成周泽楷一身病痛。

 

一开始他亦趋亦步地跟，后来变作了跌跌撞撞地跟。

 

再后来，周泽楷再也爬不起来，扑在泥土上向黄少天伸长了手，他的眼瞳正在涣散，看黄少天只能看到模糊的身影，嘴角的鲜血源源不断的渗进了怀里，黄少天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才听到他在说：“求你......带我走......”

 

9.

 

周泽楷走了，是被黄少天带走的。

 

一路跟着他们的仇家看到周泽楷行将就木，一下就窜出来把周泽楷给扎死了，那仇家举起剑来打算自杀，总比死在黄少天手里好，没想到黄少天根本没有要杀他的意思，甚至看都没看他一眼，面无表情地扛起周泽楷的尸身就走了。

 

周泽楷到底死没死，江湖里又多出了一个谜，那仇家一口咬定他已经一剑把周泽楷给扎透了，他亲眼看见周泽楷咽了气，黄少天扛着他的时候血流了一路，怕是就算是一头牛也早流干了。

 

可又有人亲眼看见，周泽楷依然亦趋亦步地跟着黄少天，只是好像变了个性子，变得又爱说又爱笑，笑起来温柔俊秀得春风化雨。

 

可真相到底是什么呢，谁也不知道。

 

那日黄少天扛着周泽楷进了一座山，敲开了一扇门，门里的中年人跟黄少天竟有七八分相似，那中年人端详了一会周泽楷自言自语到：“这人怎么长得有几分像步粼......别是他偷生的吧。”

 

然后他转身对黄少天说：“身手还利索不？要不给你换个新零件？”

 

黄少天说：“我不换，给我做一个偃人吧，就他这模样。”

 

然后他顿了一顿：“性子也要像他，爱说话，爱笑。”

 

“知道了知道了，给你做个情郎，坏的可是我黄少天的名声，幸好本剑圣早就退隐江湖了，让你替我去当个幌子，名声是好是坏可跟我没半分关系了。”

 

“你就这眼光像我，这哪家的孩子，长得真俊，死得可惜咯......”

 

“可惜？”

 

     偃人黄少天一笑：“只怕是可怜，黄泉路走了一半，他爱了半辈子的人，根本连他是谁都不知道。”

 

End.

有小天使说不太能看得懂，于是在结尾补个解释。

1.小周一开始跟着的就是偃人少天，而偃人根本不会死，所以偃人少天是眼睁睁看着小周为他白白送死的。

2.最后的中年人才是真少天，偃人少天是他做出来当他的替身去吸引火力的。真少天跟小周的舅舅是同辈，所以真少天不可能那么年轻。

3.偃人没有感情，所以他让少天做偃人小周不是因为喜欢他。

4.小周爱的真少天从来不知道有他这个人，而他爱的人做的偃人害死了自己。

5.他的人生从他的偃人娘亲开始就一直是一场骗局，连他的命都送得毫无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