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是酒中仙。

上篇飞机：【周黄】千樽雪 （一）

7.

 

那天无论黄少天怎么打滚撒泼甚至扯着嗓子嚎哭了几声，周泽楷也没有再说下去，所以他对夜雨子的印象还停留在那个爱说话爱吃桂花糖藕爱四处找乐子的阶段，怎么也想象不到他修到大乘以后威风八面的样子。

 

眼看着一起入门的师兄弟们陆陆续续开始在广场上练习御剑，就连资质中下的玄径都已经能摇摇晃晃地飞出一丈远，唯有黄少天一人连基都没筑起来。荣耀派之所以能成为修仙大家，除了强大的根基以外，更是注重“仁德”二字，所以众位弟子对黄少天非但没有奚落看轻，而是不约而同的为他开小灶。

 

“师尊，少天是不是......根本就没有修仙的资质。”

 

及笄不久的少年其实早生怀疑，但因为年少无知，他以为只是自己不够用功，直到师兄弟们背着他暗暗叹气，他才终于敢承认自己根本毫无修仙的资质。

 

倒流的香弥漫在水面上，隐约映照出文州子思绪满怀的脸。

 

——荒唐，你当年身为荣耀派五圣之一，少年成名，青年得意，天下谁人不识君，谁又敢与你论资质？倘若没有当年那飞来横祸......可事到如今，你我都饱经世变，可不就是因为并无“倘若”二字？

 

“少天......师弟啊......”

 

有些旧事不可再重提，只怕一碰就痛苦难当。

 

8.

 

没有得到回答的黄少天心事愈发沉重，就连周泽楷都有所发觉，天星峰上毕竟太过荒凉，莫说是野兔山鸡，就连野草也生不出一根来，周泽楷的故事已经没有了后续，这山上已经没有什么可供黄少天解闷的消遣了。

 

于是他带着黄少天下了山。

 

鹤发俊颜的道人一身白色滚靛蓝边的道服，额心上一抹朱红，雪白的眉飞斜入鬓，他牵着黄少天走在长安城的街上，所有人都在看他，却无一人敢议论他，生怕冲撞了这位入世的仙人。

 

黄少天本就是活泼性子，从小在荣耀派长大的他从未体验过山下寻常百姓的生活，天子脚下的长安热闹得沸反盈天，街上的大店小铺鳞次栉比，黄少天看什么都觉得新鲜，从纸扎的蝴蝶风筝到裹着糖衣的冰糖葫芦都让他快活得不得了。

 

周泽楷把银钱放到卖拨浪鼓的货郎手里，年轻的小货郎支吾着说这小玩意儿值不了几个钱，仙师看得上是我的福分，尽管拿去尽管拿去。然而这位俊美的道长只是对他一笑，执拗的将银钱放在他的手里，转身去追那位小道长了。

 

人间俗世有人间俗世的味道，这平凡的幸福安抚了因为自卑而心事重重的少年。

 

夜晚时黄少天和周泽楷泛舟在灵犀湖上，夜空中天河高悬，繁星烁烁，黄少天双手交叠在后脑勺躺在了小舟上，脸上溢满了惬意与满足。

 

周泽楷突然很想喝酒。

 

千年沧海与桑田，好在这片湖尚未改变。

 

那年周泽楷还未饮过酒，两位正值大好年华的修道人也曾在这片湖中看着这亘古不变的星空，周泽楷酒量极差，一口酒刚下肚，辛辣就从小腹冲回了脸上，红得就像涂了胭脂，就在这醉眼朦胧中，周泽楷看到黄少天靠在船舷看着水中的倒影，波光粼粼之间，他听到了少年清亮的声音：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周泽楷，你问你我之间究竟是何情分。”

 

“若我说......”

 

少年带着淡淡的酒气迎面贴上，唇边一抹狡黠的笑。

 

“是道侣呢。”

 

那一瞬的怦然心动，即便后来周泽楷成为了穿云子，成为了一代修仙界祖师，但只要他想起那一刻，他就变回了当年那情窦初开的少年。

 

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此天和彼天都在水里，也在他梦里，于是世上又有一座山有了名字——天星峰。

 

9.

 

玩累了的黄少天躺在床上睡得香甜，周泽楷撑着手肘看他，看他一日一日长成当年离去的样子，心有戚戚然。

 

当年魔星降世，天下大乱，荣耀派开山祖师闭关多年，若是强行唤醒只怕有损修为，冯宪君闭关前将掌教之位传给了穿云子，倒不是因为穿云子修为胜于他的四位师兄弟，而是出于对各人天性差异的考虑。

 

开山祖师的退位代表了一个新纪元的来临，从此荣耀派五圣成为了修仙界一座意义非凡的里程碑。

 

穿云子成为掌教之后，四位长老在旁辅佐，五人情谊深厚，无一丝觊觎之心，只一心一意共同将门派壮大，修仙界迎来了一个鼎盛时期，就连寻常百姓家也多选择将亲儿送到各门派中修炼，若是能修出点道行来，那可真是祖坟上冒青烟了。

 

这盛世大概维持了三百年之久，忽然有一日五人齐齐心悸，于是便于大殿中祭祀卜卦，卦象一出五人面面相觑，却是一样的凝重，卦象显示将有魔星降世，到时人间将烽烟四起，战乱不断。

 

一场浩劫即将来临，穿云子带领四人亲自加固了荣耀派的结界，而后通知各门派做好迎战准备，此战既然避无可避，只能竭尽全力让灾难来临时应对得从容些。

 

银紫与银蓝的天雷如破空的锋刃，一道接一道劈开了这暗云涌动的苍穹，魔星从魔界深处撕开了分界点降在人间。

 

荣耀派五圣与其他门派的四位大能包围住魔星布下了九九归一阵，充沛的灵力穿过各自的法宝聚集到魔星身上，魔星仰天发出一声撼动山河的嘶吼，周身爆发出一阵强大气流，九人被震得往后退了三步，脚下的土地都被拖出了一道深深的痕迹。

 

五千年才出一次世的魔星，哪里是简简单单就能对付得了的，九位人世间修为最高的道人与魔星缠斗了五天五夜，打得是天地无光日月变色，每个人身上的道袍早已沾满了尘土与鲜血，清净无尘也变为了狼狈不堪。

 

体力与灵力在飞速消耗着，而魔星却毫无倦怠之感，只怕再这样下去九人都要葬身于此。

 

夜雨子一咬牙，手指沾上舌尖血飞速画了一道符，黄符飞到魔星身上发出一阵爆破声，被激怒的魔星朝夜雨子袭来，夜雨子闪避不及摔在了地上。

 

“少天！”

 

离夜雨子最近的穿云子扶起嘴角不住流血的道人，九人已经走到穷途末路，此战必定要让人间元气大伤，若不镇压住这魔星，恐怕修仙界从此就要一蹶不振了。

 

10.

 

“穿云子......其实我还是喜欢叫你周泽楷。”

 

夜雨子的脸颊上沾了尘土，发冠早已歪斜，原本齐整的发髻也变得蓬乱，几丝乱发被鲜血粘在了嘴角边，眼神却依然清澈明亮。

 

穿云子一直觉得黄少天始终是有少年气的，就算他们有了徒弟徒孙，甚至已经成了师祖，每个人多多少少都已经沉静了下来，试着去成为一座稳重而可靠的山，但唯有黄少天是一湾怀柔百神的清泉。

 

“周泽楷啊，你我还没正式结为道侣呢。”

 

此话说得蹊跷，穿云子当然不可能感觉不到，他慌乱地抱住黄少天，胡乱说着等我们回去，回去就结，别胡说，不会有事的。

 

“但我还是希望你们都能活着，好好活下去......”

 

穿云子只觉怀中的黄少天突然成为了一团光，顷刻间他的怀抱就空了，一声啼鸣划破长空，浴火的凤凰成为了一道箭矢从地上冲上了云霄，然后滑翔而下穿过了魔星的心脏。

 

魔星瞬间碎成发光的星尘缓缓落在了地上，天地间忽然安静得令人心慌。

 

那道箭矢黯淡了下来，变成了一团散发着淡淡荧光的小球，小球在星尘中掉在了地上，穿云子缓缓走过去捡起了那颗小球，只见小球在他掌心跳了三下，然后飞到半空中裂开来，里面装着的发光体四散着消失了。

 

后来这天成为了修仙界史册中惨淡的一页，荣耀派失去了五圣之一的夜雨子，周泽楷失去了他心爱的黄少天。

 

焦黑的战场中随处可见拦腰折断的参天大树，七个道人沉默看着从未面露怯弱的一代掌教跪在地上失声恸哭，这天大地大，却是再也没有一个夜雨子了。

 

后来开山祖师出关，得知爱徒已经在大战中仙逝，冯宪君于大殿中枯坐一夜，天亮后召来了四位首徒。

 

“为师虽循着少天命格找到了他的魂魄所归，但少天已将永世的灵力与仙根换成了凤凰真火，从此他再也无法修道飞升，只能一世又一世的投胎，进入生老病死的轮回。”

 

“为师所能做的，就是将他此生的记忆封印在他的三魂七魄内，待到他每世行将就木的时候便能记起今生所有。”

 

穿云子一言不发着听完，然后独自一步一步爬上了荣耀派边上的山峰，这座山高耸入云，抬头就能看见澄净的夜空中挂着的浩瀚星河。

 

翌日，荣耀派掌教穿云子将掌教之位传与师兄莫笑子，从今闭关于天星峰中。而就在穿云子入定的那一刻，忽然瞬间青丝变白发，竟是从头发到眉毛都白得如积雪一般。

 

也是从那天起，从未下过雪的天星峰飘起了大雪，竟是没有再停过，天星峰上，也再没出现那样浩瀚的星河。

 

Tbc.

 

回忆杀正式结束，下一章完结。